冬沫

【冰九】念想

洛城海澜华: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全文共两篇,这篇为冰九篇。
  ——
  洛冰河处理桌子上堆了好几日的两界事务时,不留神撞翻了角落一个小小的茶杯,洒了的茶水顺着桌子的棱角往下一滴滴流。
  
  茶杯实在是太小了,那么一星半点的水不够人拿筷子沾一下似的,不像是解渴的,杯缘嵌着一圈儿流光溢彩的金,瓷上精致的绘着一层青花。若是没被他撞倒,里面就应该装着一肚子冷透的茶水。这种茶杯——更像酒杯些的茶杯,瞧模样都知道是专供给那些斯文败类的。
  
  斯文败类,洛冰河毫不在意地,也可以说很有自知之明地把自己也归进这个词所属的范围内,然后很自然地想到了一位更适合这个词的人。
  
  沈,清,秋。
  
  也就想起了一点并不太好的回忆,那点被他早抛到脑后的回忆,对他而言似乎过分黑暗的一段日子了。作为人的一部分让他总念着那么一点点旧日的爱恨情仇,这就是这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魔尊唯一的弱点。
  
  他那时候还没学会巧舌如簧呢,或者说还没开窍,没尝到圆滑处世的好,不得那股子七窍玲珑的劲儿,傻得想让人夸一句可爱——蠢得可爱。怀着点不切实际的念想,浑浑噩噩过着比草木更贫贱的生活。
  
  沈清秋待人处事总带着刻薄,可起码对谁都还有点君子的模样,起码外表还要裹着一层“清静峰主”的金玉,里面的烂木头烂棉絮藏得好好的。可对洛冰河偏不,非得在千百种惩罚中挑一个最让他丢人,最让他生不如死的法子来折磨。要不是骨子里父辈传下来的天魔血脉,现在指不定谁坐在幻花宫的首席上呢——反正不是洛冰河了。
  
  既然有了这样一位师长,又怎么怪得了他有样学样?生两张面孔的本事他自己琢磨了个透彻,私下甜言蜜语在红烛烛火摇曳下唤着心喜的妙人儿的名姓,一一吻过她们的媚骨,外面只消装出一副名门正派的纯正样就够了。等时机成熟,金缕织网,银枝做笼,一步步把那一切的罪魁祸首锁进了幻花宫水牢的最深处。
  
  洛冰河当时转眸过来,寻了个外人看不到的角度转了一双含情脉脉的乌眸为红瞳,溢出来点阴鸷的光泽,轻声凑到对方耳边不明意味地笑一下:“我可是青出于蓝?”
  
  换来的自然是对方夹着冷笑的一声“哼”和一瞪,洛冰河却不给沈清秋多瞪两眼的机会,一手搂过小宫主盈盈一握的蛮腰。又是幻花宫首席大弟子的模样,沈清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刺的有点疼,真是——要是眼神能杀人,洛冰河此刻应该已经被凌迟了。
  
  最开始倒也没有把对方双臂双腿都给卸下来的心思,比起折磨,洛冰河偏爱斩草除根一点,指不定以后谁闯进来看到昔日清静峰主的惨样,人们就有免不得再心生几分怜悯,把不久前对沈清秋的唾弃重新收回去。
  
  可是洛冰河毕竟最后改了主意,不过是再平常一天,风轻云淡坐在水牢深处的椅子上,赤眸带着一点笑意。
  
  “你还当自己是以前那个清静峰主啊。”
  
  沈清秋不可谓不狼狈,双手被铁索缚在冰凉的石壁上,怎么看怎么是被折辱的一方,可偏偏还要诅咒似的骂一句“我不像你,杂种就是杂种。”
  
  下一刻洛冰河卡住他的脖子,把沈清秋压在石壁上,一根手指搭在对方颈部一根重要的血脉上,把积攒了近十年的恨意从唇珠里,咬牙切齿地挤出来。
  
  “你这道湖里的皓月,要被我踩折了才舒坦吗?还是你我都活该活成这幅模样?”
  
  “——不是,我本就不欠你的。”
  
  沈清秋话里的蔑视一点不收,洛冰河手稍微紧了些,从指尖清清楚楚传来对方心跳的震动和因为被限制了呼吸而下意识的喉结滚动。
  
  “不欠我的?你欠我的摆出来都能再给你清静峰添一柜子书。我都记着呢。”
  
  “你现在瞪着我,心里想着的是怎么没把我当初打死?”
  
  ——他们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刻薄可笑。
  
  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洛冰河把沈清秋当自己的笑料,一如自己曾经被如何对待那样还回去。
  
  他清楚以前那点可笑的喜欢搁到现在可不值钱。
  
  毕竟喜欢一个人负什么责任?在一起了才会有负担。
  
  我喜欢着一个人,他不予回应,最后我移情别恋别人也会觉得我痴心错付。
  
  我真是一个痴情种啊。
  
  另外, 无人赴约的感情才值得人悲伤值得人一遍遍诵读,你说是吧?
  
  你瞧啊,从来站在胜利者位置的都是先一步退场的,何况有一方根本没入过场。
  
  只念念不忘着那么点旧日,洛冰河过去憎恨着自己天魔的血脉,现在则是想剔去作为人的一部分,说到底他根本不需要人特有的那些情情爱爱,沈清秋那般冷酷无情的人都能在秋海棠的指认下冷颤,感情真是红尘最拖累人的东西。
  
  对于沈清秋,他就像在喝茶一样。起初是很乐于慢慢品的。享受对方恨和怨的目光。不过热茶变凉,便索然无味了,还涩的很,失了原本的那点趣味,不过是弃之尚不觉可惜的废品。
  
  卧薪尝胆尚会有尝不出苦味,感不到痛觉的一日,更何况他折磨沈清秋的那点趣味。他对沈清秋也没什么执念,不过记着以前对方泼的茶,记着那数不清的责骂,记着无间深渊底下五年日益增长的恨意。洛冰河掐着沈清秋脖子的时候,一根手指就搭在对方的颈动脉附近,只消稍稍用力,对方就会一命呜呼。弱小如蝼蚁,又怎么会值得他去念念不忘?
  
  最看重的岳清源在洛冰河布置下身亡,最舍不得傲骨被轻轻松松在天下人面前折断,心心念念的女子最后投入他人怀抱。
  
  洛冰河用心魔剑的剑尖挑着沈清秋的下巴,打量着面前人依旧白皙细腻的皮肤,然后目光停留在对方合起双眼的眼睫上。过去他尚在清静峰的时候,这双眼睛总不会停留在他身上,多数时候只在下午歇息时能看到沈清秋半眯起眼,手里端一个秀气的茶杯,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影子动了少年人的心。
  
  不过那个洛冰河被他自己扼死在无间深渊里面,尸骨无存,灰飞烟灭,沈清秋面前毕竟不是那个以往清静峰的弟子,而是冠以“幻花宫宫主”和“魔族圣君”的洛冰河。
  
  岳清源的剑被洛冰河随手扔在了地上,他乐于看沈清秋那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可偏偏这次看到沈清秋那副模样时,无端升起一团怒火来,然后转瞬之间就对于折磨沈清秋失去了前一刻还盎然的兴趣。
  
  洛冰河这才想起来,这杯茶是怎么回事。是那天纱华铃面色平平,涂着蔻丹的指甲送上来一个小瓷杯来。
  
  纱华铃轻描淡写,把沈清秋的死复述了一遍——伤太重,水牢潮湿,眼看着就要病死的时候还要自爆了。
  
  
  洛冰河承认自己心底里应该是曾经对沈清秋有那么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的,年少的他以那么点可笑的感情做生活下去的希望,尽管少,却也不能否认它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念着那么一点点的希望成真,到最后也说不出到底是付错了真心还是根本没付过真心。
  
  求不得,又放不下,跌跌撞撞到绝望,然后情节也坏的不行。
  
  他竟不知自己立在沈清秋墓前是释怀还是释然,然后淡然的告诉自己。
  
  沈清秋的的确确是死了。带着洛冰河曾经身为人的最后一点证明一并离去了。
  
  人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可他似乎也不曾念念不忘,又何必求什么回响呢。那个瓷杯被他收在桌面上,偶尔倾一杯拿舌尖一点就没了的温茶。上次没来得及喝,就和茶壶一并放在桌角了。
  
  若有来生……
  
  洛冰河念到这里,两指夹住面前过分秀气的茶杯,将里面所剩不多的冷透茶水泼在地上。
  
  “最好没有半分干系,免得相互折磨。”
  “也就免了那点儿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自作多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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